琉璃柩

鳞 22-25【大结局】

六千字一口气更完，感谢阅读。为啥撸否上始终没有楷体，只好用下划线了。

鳞

22、

呛人的烟气先涌进来，然后才是火。没人知道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或许每个人都在想酒店引以为豪的自动消防系统难道全失灵了，然后变成了思考另一个问题，我是否能活着出去。

还在台上的罗医生就着话筒让大家冷静，让人们用会场的矿泉水打湿布料把口鼻掩住。他把剩下的茶倒在随身的手帕上，捂嘴从台上跳下来。

火势进展很快，等人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会堂里的烟已经像尘霾天的雾气一样四处弥漫。灼人的温度都在其次，装修材料燃烧产生的气体全是致命的东西。

尽管罗玉喊了不少话，但人们还是乱成一团，很多人慌不择路见门就出，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姑娘吓得直掉眼泪，抱着矿泉水瓶在原地发愣，罗医生招呼她们跟着自己。

 

罗玉让大家弯下腰尽量避开头顶的浓烟，沿着墙找安全出口或与室外通风的窗户。

出了会场才发现外面更可怕。墙纸一条条剥落，纷飞的火绒就像地狱里的蝴蝶，融化的塑料还是别的什么一滩滩黏在地毯上，形成焦糊的黑疤。

耳边仍然有断断续续的尖叫声，就有人不知道此刻氧气的宝贵，或许已经有人倒在了地上。电梯早停了，安全出口的绿光隐约闪烁，然而黑漆漆的烟雾混合着火苗，就像怪兽伸出带刺的舌头舔出了那扇厚重的门。

罗医生皱起眉头，他冲着女孩们做个手势。

“跟紧了。”

大家连忙点头，每个人的眼睛都又红又肿。但却没人再哭了。

六个人，我都会带出去的。罗医生想。他的方向感一向很好，酒店前的小广场，可以停下消防车，架起云梯至少能到10层。我们只要找到朝南一面的窗户。

浓烟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透过湿布仍能闻到带着化学臭味的热气。一路弓着身跌跌撞撞，汗湿透衣服又被蒸干。

就像闯过战场，穿过炼狱，热浪和烟气就像擦身而过的子弹妖魔。罗玉的视线都被刺激出的泪水模糊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脑袋里突然冒出几个字。

等我回来。

 

不过这滋味比起跳进冬天的冰湖还好受些。罗医生哼笑一声。眼前逐渐有了朦朦胧胧的光线，后面的女孩忍不住叫出来。是窗户！

几个人连滚带爬过去，罗玉的等一下还没说出口，就有人奋力推开了不常打开的宽大玻璃。风携带着氧气一下子涌进来，本来还未完全蔓延的火仗着风势瞬间燃烧，刹那里一大块吊顶夹杂着灰黑烟尘和火屑塌落。

罗玉几乎本能地挡在姑娘们身前。

 

如果被砸中，必死无疑。

 

那巨大的燃烧着的装饰材料停止了坠落，就这样停下，悬在半空，仿佛罗医生偶尔体会过的，停滞的时间。

不，它不是停下来，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围绕着他，包裹住他，就像一个看不见的琉璃罩子，罩子里是一爿明净。挡住的不仅仅是那块吊顶，还有烟和火。

罗玉愣住了，他看见自己的那只手环发出金光，这些细碎的光芒闪烁在他头顶，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托起了落下来的东西，烟火全如同被清风吹开，未能靠近他一米之内。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几个姑娘挤在一起，脸上的不可思议都被惊惶冲淡了。嘈杂的呼喊从楼底传来，远远能听见消防车的声音。

“怎么少了个人？”

一个姑娘抽抽搭搭地说，“刚才小宋摔倒了，我，我拽不起来她。”

罗玉眯起眼转身回看，烟火掩映中的确有个人影倒在地上。耳边有燃烧爆裂的脆响，那女孩身后的火苗就像环饲的毒蛇，就快咬上她的脚踝。

 

罗医生瞟了一眼头顶将落未落的吊顶，摘下了手上发光的金环，“你们拿好这个，靠紧一点。”

时间紧迫，不管这是什么，至少有用。

这条唯一的，拉他出黑暗的发光绳索，也应该由他亲手切断吧。

他脸上沾着烟尘污渍，那飘然如仙的白大褂上满是斑斑焦痕。

罗玉摸出衣袋里的矿泉水，把一瓶水从头顶浇下来。

“我去救她。”

 

它是我的一部分。

永远不要把它摘下来。

好。

 

23、

永远究竟是多久。

 

某市的酒店突发大火，很快就上了社交网络的新闻，或许有人看了会回馈一声叹息，更多人则视而不见。毕竟这世上惨痛的事太多了。也有不少路人在现场旁驻足围观，他们中的部分似乎听见一声无法形容的类似于鸟类悠长的嘶鸣，这声音太过悲怆，以至于让他们难过到落下眼泪来。

也可能这泪水不过是空气里的烟尘刺激了泪腺。

 

酒店楼下已经被公|安和消防围住，聚集了一大批被困火中人的亲属朋友，焦急的、哭泣的、捶胸顿足的，打算硬闯火场的。

有个姑娘抱着一只鸟笼，就打算硬闯。没到门口便被保安拦住，她竟然还不服气地拼命挣扎，就像一只被惹毛的猫，简直可以张嘴咬人，保安只能强架住她的胳膊一左一右把她拖走。

她怀里的鸟笼掉在地上，里面那只漆黑的鸟飞出来，从一排穿制服的人们头顶飞过，却不是要逃走，它似乎想飞进那已经被严密封锁的大厦，玻璃门关着，这只鸟无能为力，于是就狠狠地撞上去。门不开，再撞一次。

一次又一次。

黑色的羽毛落了一地，玻璃门上全是，点点斑驳血迹。

 

那姑娘就在后面喊着不要撞了，没有用的，接着便是一些听不懂的话。

什么罗医生，什么玉，后来她忽然哭起来，那喊话就变成了别的，大概是殿下，大殿下……

不过这哭喊声淹没在其他人和哭喊和消防车的警铃里。

 

这座城市没有雪，阴沉沉的天空堆满乌云。

邝露抬起头看着这天，浓烟和火苗从好几层楼上冒出来，与那些乌云搅成一片混沌，日光稀薄的仿佛即将湮灭，如同末世图景。黑色的八哥忽而冲天飞起，一头扎进了火场里。

邝露方才一番声嘶力竭，如今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耗尽了一样，嗓子哑得连话都要说不出来。她伸手摸了一把脸上冰凉凉的湿痕，

旭凤，你要赌输了。

 

这不到二十米的前行比方才艰难得多，看来那金环的确能保护人，现在没有手环，烈焰造成的高温简直像无数尖针扎在身上，仿佛一块块烧红的烙铁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旭凤这个怪人果然够怪，罗玉咬咬牙。然而笃信科学的罗医生也来不及细想送手环的人曾经提到的什么鬼鬼神神，他几乎快要匍匐在地，感觉自己简直像忍受着炮烙之刑的折磨，不仅仅是那瓶浇在身上的水，甚至体内每个细胞里的水份都要被蒸发殆尽。

 

咽喉和肺部刺痛得像要被撕开，不知道是不是有地方已经被灼伤了，模糊中他终于看到了晕倒在地女孩。他弯下腰，摸了摸女孩的颈侧，还有脉搏。

好了，马上就安全了，只要到窗户那里，消防员会把大家都救走。

他抬起她的胳膊，要将她扶起，他不知道他们头顶有一盏摇摇欲坠的吊灯，巨大的沉重的，带着破碎的玻璃、火焰和钢制框架，向他砸来。

待他意识到这致命的危险，为时已晚。

 

24、

阴霾的天边忽然晕开一抹红色，比这火场的火光还更红，如同诡怪的晚霞。

这样的天气，又怎么会有晚霞。

 

罗玉想自己要死在这里了，这种感觉他倒早有体味，跌落入不见底的冰冷深处，一切都将归于黑暗。

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睛，眼前竟不是预想中的漆黑一片。轻薄纷飞的灰屑仿佛那时保温杯里的茶水，那一夜路灯下的大块雪花……一片片都悬停在空气里，火焰仿佛全被凝固了，不再继续狂舞吞噬。那只吊灯就像件怪异的艺术作品，在他头顶纹丝不动。四周不再有任何燃烧的啸叫和惊恐的呼喊，就连手表里的滴答声都消失了，分针秒针，不再转动。

罗玉也不能动，他知道自己只要有所动作，停滞的时间就会重新向前。

这不是什么幻觉，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年轻的男人交领右衽玄衣广袖，黑色长发如同丝缎一般被束在脑后。

旭凤。

他在凝固火焰的包围中，是这样俊美非常，即便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华，斟满哀痛。

罗玉终于记起自己原来见过他的这幅样子，在自己的梦里，在高烧的夜晚，在莫名的幻象之中。

不过此刻的旭凤更像一个影子，一个投射的假象。

“你为什么摘了手环？”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前被烧死。”

“你救不了她们，你谁也救不了。”

“包括我自己？”

眼前的旭凤低下头。“我，只能带走你一个人。”

罗医生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和我走。”旭凤重新抬起眼帘，他的声音急迫又惶恐，他几乎是在哀求。

“不，我不会和你走的。”

“为，什么……”

罗医生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像一对琉璃珠，又冷又清。

“我以为…我以为…你……爱我……所以”他似乎被什么哽住了，顿了一阵才又开口。

“你……不相信我。”

 

“好吧。”旭凤的身影似乎在微微战抖，“我是谁。我不是人，不是鬼，不是魔，也不是神。”

“我什么都不是，我血洗了阎罗殿，杀掉几个不肯说出你下落的判官，找到三十二卷生死簿，一一划掉你的名字，然后全部烧掉。”

“所以，不该你死，明明不该你死的。”

这是个疯子。罗医生想，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又在做些什么。这一栋楼里的人又算什么，这些不科学不可思议的破事究竟是谁在搞鬼。他甚至有些气愤，这是什么，可笑的圈套吗。

于是罗玉笑笑，“可惜你要做无用功了。”

 

旭凤的一只手抚上胸口，仿佛那里极度痛苦。这一点罗医生也向来难以理解，他从未体会过各种文艺作品中心痛的感觉，一直都觉得那些不过是哄骗年轻人的胡诌。

他对这个世界其实没什么可牵挂的，如果他的生命能换5、6个年轻人的命，也是件很好的事。

 

这黑衣男人不再说话，他伸手到罗玉面前，摊开的手掌上有一块月牙状珍珠光泽的东西悬浮于空，闪闪发亮。

你要忘了我，本应该就让你忘记，但此刻你不信我，我也别无他法。

旭凤的声音仿佛是深渊之下发出来的。

“龙颌下有逆鳞，触之必怒，毁之将死。你曾经亲手毁了它，它碎成六百四十二块，一千年来我四处寻觅，仍未能补全。”

那不完整的鳞片似被催动，银白的光芒四溢，流动的光带缠绕住罗玉，点点光斑流淌进他的前额。

他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罗医生的面颊上仍有焦灰的污渍，皮肤上有伤，白衣上有火焰的黑痕。只是他的神情变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除了饱读诗书的持重，还有沉淀了千万年的忧思。

“旭凤。”他开口。

“兄长可还记得我。”他对面那人问道。

 

“你是天界二皇子，父帝的掌上明珠。你骁勇善战，战无不胜，威名响彻六界。”

“你我自小一同长大，一同修习。你年少时潇洒调皮，穷碧落，下五洋，你带人间的诗人游历仙山，酒醉放光了天马，用猎来的鳌足去换西王母的桃树，你还……”

“我还一把业火烧光了洞庭。”

旭凤的声音听不出是笑还是哭，他打断了他。“兄长，润玉。你唯独少说了最重要的事。”

我任性胡闹，你替我求情顶罪，畅饮美酒是因为有你在旁，那棵桃树更是为你而求，逃花灼灼，之子于归。这千千万万年。我爱你，你……也爱我。

黑衣的男人低下头，手掌攥紧了。

“润玉，你和我走吧。你饮了忘川水，你不愿想起前尘旧事…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如果想要在人间自在，我们便留在这人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做，我们就去看画，听曲，你想听什么我都弹给你，唱给你。我们喝茶、养鸟兽。冬天我们便去滑雪，或者去南边游泳晒太阳，你不喜欢跳伞，我们就去潜水。

好不好，好不好，不要再丢下我一个，求你，求求你。

“求你一定要和我走，我再也没有别的机会，我再寻觅不到你了。”

 

旭凤面前的润玉如一尊石塑，一尊蜡做的雕像。

“你的真身不在这里，掐指算来500年，现在正是你涅槃的光景。这场火灾来得诡异，乃是现天帝亲自下的劫数，除非我自愿，否则你带不走我。”

“我不会和你走的。”他的声音如同一串冰冻的珠链。

旭凤几乎要站立不稳，仿佛是魂魄离了身，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胸口。他向后退了两步，喉咙嘶哑如被砂纸磨过。“……哥……你何以能冷静至此，前世今生你对我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吗。那你为何，为何要……”

润玉摇了摇头。

“六界之乱，我未尽天帝之责。一切皆为我咎由自取。我亲手杀你，在洞庭湖底囚你300年。我入轮回遍尝苦楚，此为献祭，亦为赎罪。到如今，我不过一届凡人，血肉之躯而已。你我早两不相欠。”

“这块残缺的鳞片你留着吧，我也没有用处了。”

润玉微微阖上了眼睛，仿佛阖上门扉前的最后一眼。

“回去吧。”

 

旭凤倒是笑了，这笑看起来凄惨无比，“回去，回哪里去？”

我要回哪里去，你又要回哪里去呢？

“天命自有安排。”润玉面上无波。

荒谬可笑，曾身为火神，却无法从火场里带走一个凡人。旭凤仰天笑得大声，“天命，天命，好个天命，什么是天，你告诉我，什么是天！”

“为什么天意就不可违，就不可违啊！！！！”

 

罗医生，被旭凤称作润玉的罗医生没有答他。

他抬起手，沙粒从沙漏中落下，秒针重新开始旋转，这凝固的结界破碎了，时间流淌向前永无停滞。玻璃碎屑和灰烬穿过了黑衣幻影的手。火焰吞噬了旭凤面前的人。

尾声

邝露看到天边的红色越来越浓，宛如苍穹被破开一道淋漓伤口，那些泼洒的鲜血浸润了深灰色丝绒的大幕，这异象比眼前的恐怖火场还更吸引了在场人们的目光。

红光逐渐破云而出，犹如地狱中无尽的业火，撕裂迷蒙混沌，仿佛下一刻将有无数恶鬼从那些裂隙中爬出来。光液如同沸滚的岩浆沿着天幕边缘流淌落下，粘稠滚烫地浇在那些高耸的楼宇和玻璃幕墙上。

目光落处皆是一片殷红。

那是什么！有人喊起来。

是一颗流星。

邝露知道，那不是流星。

巨大的，燃烧的火球，无法被任何水浇灭的火。它代表着新生，也意味着死亡。

那是一只从天空坠落的火鸟，他的羽翼间裹挟着灼热的烈风，却不再舞动。

凤凰是不会死的。

即便他的心已经像碎裂的铅，却仍将留在这世间千千万万年。

一眨眼就过去了，不是吗。

 

死亡就像烧尽原上草的野火，烧尽了，新的才能蓬勃重生。

人们开始尖叫逃散，这火能烧尽世间万物。火焰腾空而起，地面震动如波浪，垒垒砖石高楼广厦都像小孩子的积木一样脆弱，夹杂着灰烬纷纷跌落。

高温和强光吞噬一切，没人能看到光芒尽处孤零零一个人影。

邝露闭上了眼睛。

 

300年前忘川河畔，渡船的老人接到一位新死的灵魂，那人船家倒是面熟，他已经坐过无数次自己的船了。虽然长得端方君子温润如玉的一个好模样，然而每次都是年轻横死，死得极惨，别的魂儿早到了六界各处潇洒，只有他次次都在人间受折磨。这回他更是万箭穿心成了个破破烂烂的刺猬，顶着喉咙里的一把刀就上了船。

大部分人刚死了都话多，问这问那，问他讨水的，问下辈子投胎能不能走后门的……这人惨烈至此反而不发一言，默默把身上的箭一只只往下拔。船家想大概是他脖子上有刀不好说话吧，纳闷到半途，这位熟人倒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微弱，目光焦距飘忽，大概被捅了对穿不过如此情境。

“船家，我明明饮过了忘川水，明明不记得任何人任何事，为何仍会屡屡梦到一个红衣的孩子，一个……看不清脸面的少年……令我心痛无比，不管回到这里多少次，那痛都如影随形，痛彻心扉，痛入骨髓啊。”说着这人就抓住自己全是洞的胸口，哇地一声吐出口血来。划船的吓了一跳，心想好么你身上那么多窟窿反而没事吗，你把我这里弄脏了我可还得费劲收拾，连忙伸手到怀里，摸索一阵，摸出一枚丹药来。

“唉，这位公子啊，看你着实可怜。心痛这病因情而起本无药医，你运气好，我这里曾有位姑娘留下一枚丹丸，名为陨丹，据说吃了可以灭情绝爱。

无情无爱无忧无怖，这个啊，就送你服下试试吧。”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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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文中显然还有些剧情没有解释，在下一篇《翎》里会全部说清楚的。

这个结局呢，也可以当作是结局了，当然最终的结局会在下一篇里写。

 

另外这篇文，其实比较适合一口气看完，这样情绪不至于太割裂，回头我统一整理一下放到一篇文档好了。

 

给个赞和评论嘛！哭给你们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