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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清梦初回秋夜阑(完结)

Ps.简单说一下这文是双线程,最后合二为一这样。

清梦初回秋夜阑

By 悠悠sama

 

又下雪了。

北风半息,四下里静了许多,梅长苏闭着眼睛,似乎可以听见雪花拍打在军帐上的簌簌轻响。

他睡不着。帐中火盆烧的挺旺,那些橙红光色还在透过眼皮跳动着,可仍然太冷了。

帐外正是呵气成霜,而立在一旁的甲胄与置于刀架上剑刃该比冰更凉。

再重的盔甲也抵不住强弩铁箭,剑倒是把好剑,身无武功之人却再也舞动不得。那剑是临行前太子御赐,梅长苏笑说这宝贝到了自己手里只能浪费装装样子,但仍旧是收下了。

 

冷就像一条蛇,顺着肌骨的缝隙往身体里面钻,指尖都似伸进了霜雪中,凉的堪比那些怎么也捂不热的铁器。梅长苏努力裹紧盖在身上的裘皮,他想自己早该适应了这种苦痛,强迫自己赶紧沉入睡梦里……明晨仍有一场战役,众将领命,三个月的运筹帷幄穷追猛进已让敌寇剩下最后一口气,虽然胜局基本已在囊中,却仍不可掉以轻心。

帐外的风像是完全停了,周遭忽而静的一丝声音也无,耳畔只剩下落雪仿佛滴漏计数。十几年前在这严寒战场上,夜间以箭袋为枕,为的是能随时听见沿着地面传来的马蹄声,如今就只剩下这扰人的好耳力。梅长苏翻了个身,只觉得自己各个关节都像长了刺,他苦笑一声,干脆从榻上坐起来,伸手抓起旁边的貂裘大氅,往身上裹了就向帐外走。

 

夜里飘雪想也该是一片黑暗混沌,可梅长苏掀开厚重的帐帘,却吃了一惊,没有翻滚的雪沫铺面而来,只有凉气冲进心肺,清冽绵柔仿佛陈酿酒香……他拉紧了大氅,一阵头脑昏沉,竟连帐外少了守卫的兵士也没注意。

抬头见一轮满月正在云边间隙,光华流溢,如同抛洒着羽纱珠玉。营地前的开阔校场,空茫茫一眼望不到边际,远方起伏的万里关山,一重重磅礴如猛兽蛰伏。

一切皆在这银辉之下。梅长苏只觉得某种东西充塞了胸膛,清澈滚动着,温热奔涌着,竟让他觉得不那么冷了。地上盖着两寸厚的雪绒隐隐有亮,银蓝色的苍穹高有千丈,一面月华如练,一面雪花还在落下,仿佛不可思议的蜃景。

奇怪这帐外似乎比帐内还暖,四下里竟也见不到半个人影,梅长苏只觉得这天地间似乎只有自己一人站立,心里的坦然却大过了疑惑。他感到身上好像松快了许多,伸手,六角形的花片落在掌中,月光下晶莹剔透,仿佛某种精魄凝成。

他看着雪花被体温融化,那冰晶如同是碎裂在了胸膛里。一时间心中耸动,半颗眼泪滚过眼眶,就听见远远谁的声音,和着月光敲击耳畔,仿佛是穿过了重重山岳,越过了万里江河而来。

 

“小殊。”

 

怎么会有这么明亮的月光,冲破冰冻的寒气,驱散烟障的雪雾,穿透了漆黑的夜云。太亮了,亮的让我睁不开眼睛。

“小殊。”是谁?在叫我。

 

梅长苏慢慢张开两眼,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内室布置逐渐清晰,还有,焦灼的脸,那是皇太子……萧景琰,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明亮与年轻,他笑了,他说。

“你终于醒了,小殊。”

 

◇◇◇◇◇◇◇◇

 

“景琰。”

大梁国的东宫太子萧景琰放下手中的笔,方才似乎有人在耳边唤他,位高而名讳,现今那名字除了母妃……除了那个人之外,不会再有人叫起。

他下意识地回应,喃喃仿佛自语,“小殊?”

慌忙拿起书案上的灯,转头去看,灯光到处有廊柱帷幔,空落落廊下的一阵秋风。

旁侧侍女上前问“殿下?”,太子摇了摇头,交灯放好,重又拿起笔。

 

◇◇◇◇◇◇◇◇

 

梅长苏眯起眼睛,开口声音却还有些嘶哑,“殿下。”就作势要起来。

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景琰的脸上却滑过了片刻惊异,才发觉自己还紧张抓着对方的手,一时又尴尬了似地放开。“小殊,怎么这么生分。”再按住他,“莫动,你身上伤可还没好全。”

 

梅长苏脑里还是浑浑噩噩,不清楚自己现在何处,一时间太多话堵在喉咙,反倒说不出一句。他只是觉得身上压着厚被,浑身上下一团热汗,忍不住把臂膀往外伸,奇怪关节间的酸痛竟都消失不见了,筋腱有力,虽然身体有点虚软,但胸膛里却藏着把真气。

仿佛多年修为的武功还在。

梅长苏心下悸动,轻说自己口渴,下人就递上了茶盏。

杯中晃动的人影,虽然看不真切,但仅仅是模糊轮廓也实在太过熟悉,那眉眼不属于江左盟宗主梅长苏,而是赤焰军的年轻少帅,

林殊。

 

◇◇◇◇◇◇◇◇

 

太子萧景琰刚刚看完了一叠战报,东海业已平定,云南霓凰郡主的捷报正放在案头。他又认真批复了几本地方政务的奏折,才伸手挤了挤眉心,阖了一下有些酸痛的眼睛。

再睁眼,看门廊外早已是一片夜色,秋虫瑟瑟,宫灯下掩映的树叶飘落了几片。旁侧服侍的宫女拿来斗篷,道是秋夜寒凉,想为他披上。太子摆摆手,叫她把斗篷放在一边。

他自小习武,三九天还在雪地里练剑,又怎么会冷呢。只是这金陵城已然入秋,塞北早就是天寒地冻了,那个人,如何受得了。

北境之役最为紧要,战报他总第一个过目,主帅得力,战况令人欣喜。只是依然,他还在等着,恐怕再也等不来的,梅长苏的消息。

“景琰。”方才错听的那一声,恐怕是心头生幻吧。

 

小殊,你答应过我会回来。

 

◇◇◇◇◇◇◇◇

 

梅长苏喝了热茶,医生来诊治了一刻。一直等在旁侧的萧景琰才又过来在榻前坐下。

“大夫说没大碍了……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整整四天,中间还高烧说胡话,像是发着什么梦魇。”

他阖了下眼睛又睁开。

“……可吓死我了,小殊。”

 

那并不是皇太子,那是少年的靖王,他的眉头上还未锁着那么多愁绪,不够宽厚的肩膀上还没有担着那么多家国重任。

梅长苏低下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缓缓慢道,“你是说,我大概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他又怎么会认不出了呢,他口里说出的,正是他自己,是林殊的声音啊。

“恐怕是……”那熟悉的倔强少年,垂下他漆黑的眼睫,“你在梅岭受了伤,这几天我每次来看你,你都在说些不明缘由的梦话。”

“梅岭?”梅长苏抬眼,“你是说梅岭?”

这名字就像穿过心头的一根刺,无论被多少时间消磨,却仍旧隐隐作痛……直到在他惊惶一般的追问里,萧景琰告诉他,所有人都还活着。

父帅、母亲、祁王、皇妃、浴血疆场的将士们。他们都活着。

那场阴谋并未得逞,赤焰军因平息了边关烽火载誉而归。

 

仿佛有惊涛骇浪冲进胸膛,击打在心脏上,又潮汐消退,慢慢归于平静。

这十几年,都是一个伤后高热导致的幻梦。没有碎骨剥皮的苦痛,没有搅弄朝局的污秽,没有处心积虑的复仇。

也根本没有江左盟,没有梅长苏。

只有林殊。

 

◇◇◇◇◇◇◇◇

 

东宫的主人萧景琰从书案前站起。这书房是他最长呆的地方,比起之前的太子,布置得却是简单朴素得过分,除了书橱书案烛台刀架,就只有那把弓了。

他默默拿起了弓,没有拉开,只是轻轻抚触着,好像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烛火跳跃在弓弦上,仿佛为它增添了新花饰,其实弓被保养的很好,时时柔绢擦拭、调教上油,几乎还是新的一般……那是林殊的弓。

林殊喜欢这弓。

这柄弓极硬,在当时的少年们当中,就几乎只有林殊一个人能拉开。春猎的时候,林殊曾用它在百步外射死了一头疾驰的牝鹿,赢了和自己的赌约。林殊从没有输过。这次一定也一样。

只是这柄好弓,恐怕再不会有人拉开。

萧景琰轻轻放下了自己珍藏的武器,手下意识地伸进胸口衣折,碰到一纸信封。

他转身,重新回到了书案前。

 

◇◇◇◇◇◇◇◇

 

林殊身体底子好,很快就能下床走动了。萧景琰更是来的频繁,是啊,他们自小一同长大,竟要比骨血至亲还更亲。

“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像是有些变了呢?”萧景琰笑着说起,他的笑永远那么纯粹,就像他的眼睛,清明透彻仿佛北境的郊野苍穹,不管经历多少岁月的磨砺也改变不了的罢。

 

林殊咧开嘴望向他,哪里变了,我还是我啊。

景琰低下头,只是更沉稳了……

又说,对了,你的弓还在我那里呢,一直等你拿回去。

 

靖王府上故景如旧,越发让人觉得往日不过场幻梦。

林殊心下一阵恍然,他几乎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再次拉开那张弓……指尖下是温润木材、矫韧兽筋。他的手指几乎是抖的……那柄弓上繁丽的玳瑁镶嵌,被打磨的闪闪发亮。

阳光从窗棱外透进来,仿佛细碎金粉散落。弓被拉成一轮满月,林殊脑海里仿佛闪过片刻画面,那时靖王勒令他收回了手,这弓弦仿佛逆鳞,任谁都不可碰。

 

 “什么时候再去九安山打猎吧!”景琰拍拍他的肩。

“怎么,你还想输给我?”弓太称手,林殊松开弓弦,空气震动,卷起金色尘埃的波纹。

“想得美!”年轻的皇子转脸看向窗外,明媚日华模糊了他的表情。“我们可还有大把的好时光。”

 

◇◇◇◇◇◇◇◇

 

天色已经很晚,廊外乌云开散,月上中天。室内烛影摇晃,给四处涂擦上暗影与橙黄。

东宫书房的书案旁,还叠着方才侍女放下的那件斗篷,藏青衬着茜素红,在幽暗里跳动的红。按理说,萧景琰这样倔强沉稳的性格应该偏好暗色,可他却素来爱红,尤其是少年时,总是一身明的暗的、深深浅浅的赤色。

就像谁也想不到,火焰般热烈的少年林殊,却经常一袭白衣。

即便是梅长苏,也总是淡青浅葱,清冷的像雪,或者月光。

 

衣袍用的都是好缎子,摸在手里温润柔软。

萧景琰才记起自己从未问过小殊为什么喜欢白,恐怕那时他觉得这根本无关紧要,或者时日还长,机会总有。

还有别的问题更加紧要,还有太多太多的话,要等着去问他,要等着告诉他。

在那漫长的大好时光里,他们要建功立业,他们要同看这河山的万里风华。

 

萧景琰拿出怀里的信,犹豫了片刻,却没有再打开。

 

那时的林殊白衣长枪,是整个金陵最耀眼的少年。

 

◇◇◇◇◇◇◇◇

 

林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恐怕是幻梦搅扰了知觉,让他误以为真有十数年没再见过这张脸了。

伤已经痊愈,马也早就备好,身上的衣服是自己常穿的那件,窄窄的剑袖为了用枪方便,雪白衣袍上绣着吉兽暗纹,景琰正在门口等他。

年轻的皇子红衣轻铠,阳光下明亮的要灼伤人眼睛。

 

林府中桃花开的正艳,轰华绚烂肆无忌惮,如同云霞映掩。

萧景琰没拉着他赶紧出门上山,他在桃树下面站了一会,黑眼睛望向林殊,忽然笑说,好久没见,不如你先舞枪给我看看罢。

林殊竟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取笑他痴,扯开了枪上的护套,“不如咱们来比一场。”

剑锋出窍,长枪快的像风,桃花在这风里纷落如雨。银光扰乱了风声,金鸣相撞,铿锵作响。

攻防闪躲,飞旋花瓣里二人纠缠的身影仿佛某种有力而柔韧的舞蹈。少年的脸膛爬上了红润,阳光闪动在发梢上,周身似乎都散发出热气。

鬓边汗湿了,畅快淋漓。林殊却只觉得心中被桃花香味和剑气充塞,目光更是一刻不曾离开,如同这是一生中的最后一次,要把此情此景永远记录下来。

 

京城中,衣饰一红一白的两个少年,策马飞驰,仿佛可以上天入地,无所畏惧。

一路上都默契无言,山脚下停驻一程。马蹄踏过路边的苔痕,还是当年样貌的靖王翻身下马,抬头看向马上的林殊。

小殊,你发烧时和我说……景琰,别怕,是为什么?

白衣的少年愣住了,眼前那双黑色瞳子清明的过分,简直叫他不敢去看。他张了张口又合上。

我……不记得了。

 

萧景琰低下头,我倒觉得,是你在怕什么……

郊野的绿浓到化不开,斑驳一片。林殊下马,他看向自己对面的人,他的脸隐藏在背光的暗影里。听自己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他说,对不起。

我忘不掉。

 

◇◇◇◇◇◇◇◇

 

夜已很深,虫声将息。萧景琰以手支头,斜靠在书案上。

明明奏折已经批阅完毕,太子仍不肯就寝,侍女们劝都无用,只得领命远远退下。他手里只有一封书信,她们或许知道那封信曾被放在胸口珍藏,却无从知晓是谁写的。

太子的书案上铺了纸卷,墨也早已研好,他手上的笔饱沾了墨汁,却始终没有写下一个字。

腕悬半空,墨滴落下来,在宣纸上烙出一朵皂色。

 

何年何月约定,建功立业,万里江山。

萧景琰闭上眼睛,他想自己无数次登上城楼,俯瞰金陵夜景,满目华灯。月光流照,风从街头巷陌而起,又冲上城墙。

秋高气爽,几缕云絮沉浮,苍穹墨蓝透亮,甚至可以远远看到九安山。这月色太好,银辉下的城仿佛是用了节庆的装点,棋盘般铺展开来,灯火如同闪动在水晶殿上,显得那么宏丽辉煌。风在耳边停住,他甚至可以听见那些温暖房舍里百姓话的家常、孩子们的笑声……而这城池理应坚固如山,因她城墙的每一块砖瓦都是用无数将士的血骨凝成。

 

小殊,我好想你。

 

◇◇◇◇◇◇◇◇

 

“ 我忘不掉。”

“我忘不掉梅岭的焦土,忘不掉倒在雪里火中的年轻士兵……我也忘不掉父帅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忘不掉母亲挥刀自刎、祁王狱中的毒酒……忘不掉削皮挫骨的痛,十三年岁月中认识的每个人……即便都说人生不过一梦,即便大仇已报时光倒转,这些早已烙印在我的心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抹除。”

“对不起。我已经不是小殊了。”

 

他伸手去触碰他对面的人,那身赤色衣衫,灼灼如同火焰,那双倔强又清澈的眼睛,明亮似星。他仿佛是不忍不舍,像是要去抓住丢失在时光里的珍宝。

 

但是景琰,我好想你。

 

眼前的景物仿佛经过了大力涂擦,纷繁颜色渐渐模糊,如流沙跌散,又像画卷被水汽遮掩。

“景琰,你怎么哭了……”

 

萧景琰转过头,眼前如有金戈铁马纷沓而过,战场呼号,血腥气味冲进鼻端,再叫秋夜干冽的风吹散。月光下琉璃似的苍穹如同是在缓慢降下,一片灯火氤氲中,哪有身披铠甲的军人。那一袭白衣的身影分明就是……

“先生?”

“小殊。”

19岁的林殊就站在他的面前,不过那双眼睛里的哀痛神采,却是梅长苏才有的。

他说,景琰,你怎么哭了。

 

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一直珍藏着。

不过,我得走了。

林殊笑了,这笑是少年的潇洒明亮,却又多了沉稳坚毅。他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拉过萧景琰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别怕。”

再没有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千言万语也都在这掌心里了。萧景琰看见林殊身后的巨大满月,明月笼着金陵城,北境东海、西南边陲,遍照九州。他翘起唇角,点了点头。

 

怎么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萧景琰额头一沉,原来只是打了个瞌睡。

哪里是在城墙上,分明身还在书房案前。睁眼,脸上是湿的,那张纸卷上的墨痕已被几滴水迹晕开……手一松,手中鸽子蛋大的珍珠滚落在地,静夜里仿佛拨动一声弦音。

萧景琰愣了刹那,他抹了把脸,重把信封收好,又把一直压在案头那份载着北境亡人噩耗的奏报,放在已经处理完毕的定案公文里。

 

皇太子抬起眼睛,看见银辉满溢,空阔堂前一地的月光竟如同莹莹白雪。那颗海珠躺在地板中间,正散射着温润华彩。

屋外秋夜深沉,灯烛摇晃,寂静廊下再没有一个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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