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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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博基尼cp】 爱予疾风 / Lo scriverò nel vento 终章 全文完结

说明:这文已经经过反复大修,目前排版结束,终于出本在即。感谢各位关注冷cp的伙伴们,不日将放出预售,本子将非常精美(都是心血啊),敬请关注!

电梯(lofter上的内容与本子里有区别,本子中增补较多,这里实在不好改,将错就错,特此说明):

第一章 超车  第二章 燃油  第三章 公平竞赛  第四章 弯道顶点  第五章 延迟刹车 第六章 乱流  第七章  重新开赛  第八章 制动平衡  第九章  超圈慢车 第十章 空油箱  第十一章 刹车过度


普通字体by悠悠sama

下划线by@桃之腰腰一尺七

第十二章Chequered Flag

56、

洛基曾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人心也是同样可被操控的东西;他总能先于别人预料到事情进展,即便不被神明眷顾。一定程度上,他觉得自己就是神,或者代表邪恶的某种存在。

他一直不愿承认自己错了。

他也不愿承认自己同样会被那种没有实体的、总被形容存在于心底里的东西捕获。

不仅仅是欲望,而是感情。

比烟雾还要轻,或者比整个宇宙更重。

洛基来到短信上提供的地址,那幢破旧公寓楼的老式电梯摇摇欲坠,楼道里可以听见过时唱片和吵架的声音。要找的门牌号几乎已经看不清,他转动污渍陈旧的门把手,房间没有上锁。

室内非常昏暗,洛基试图打开墙上的灯,然而这间公寓已经因为拖欠费用而被停了电。目光到处几乎空无一物,陈设简陋,地上散落着催缴费用的信件和几个纸箱。

除了狭窄的客厅之外就只有一间卧室,他走进去,窗外是另一栋楼的砖墙。

几缕微弱的光线从浅豆沙色窗帘下爬进室内,洛基抬起头,他站在桌子前面,一动不动。

 

桌子上墙面的那些照片和资料简报虽然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但洛基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伸手拿起一张垂落在中间的图片,旁侧扯断的红线像蛛网一样颤动起来。

那大概是张旧视频的截图,图片上的瑟兰迪尔还带着蓝色电气石胸针。

图片中央有一个鲜红的叉。

像跌进冰冷的深水里,又像被突然扼紧了喉咙,心脏骤然收缩,没顶一般的呼吸困难。

“现在你都知道了。”

洛基转身,看见那个亚裔青年同样站在这间局促的卧室里。芬里斯,他的眼睛是那样黑,好像浓郁化不开的夜色,任何星光都会被湮没其中……自己之前为什么从未发现这点,印象里他总是半低着头,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神。

“芬里斯……”

芬里斯也并未见过这样的洛基,他没有穿着那些定制华服,旧的发黄的帆布鞋和牛仔裤,与贫民窟的环境倒是搭配,可此时此刻,他也不能当个好演员了。

他正努力压制的惊惶和恐惧,他的舌头微弱颤抖着,芬里斯会认真记住他说的每个字,所以能辨别这些细微差距。

洛基攥紧了拳头,关节绷得发白。他应该会一拳挥出,打在我的脸上,芬里斯想。

然而他没有。

“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这倒是预料之外,他用了怀柔政策而不是惩罚,芬里斯愣了。他怎么能对自己毫不在乎的对象委曲求全。

这不是他,这不是洛基,他变了。

有人改变了他,而那个人不是我。

 

“我爱你,劳菲森先生,你是知道的。”

芬里斯仍旧看着洛基,这几乎要耗尽了他的全部力量。

“你什么也给不了我。”

洛基的眼睛不是他所见过的冰冷虚假,那里面正充溢着太多复杂或者澎湃的情绪,然而这些都同他毫无关系。

他对面的这个男人轻轻吸了一口气,那低沉的声线听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温柔,就像邪神觉得他还有用时,剧场演员一般的语调。

“芬里斯,我、你还有海拉,我们曾经……”

“是一伙的?”

芬里斯打断了他的话,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不,劳菲森先生,赛诺思说我想你会赢,其实我并没有想要你赢,我想你会输的。”说完这些芬里斯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站立不稳,他把战抖的手伸进口袋里。

“这会对你更好。”

洛基沉默了片刻,仿佛完全没有听进对方的话,又像是经过了完全思虑。他向前迈了一步,他抬起那双萤火般的绿眼睛,“我知道,芬里斯,我没法弥补你,但槲寄生……我可以给你解药。”

芬里斯笑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透明的胶囊,用拇指和食指拈着,举起手臂划出一道夸张的弧度。迎着窗户的昏暗光线,可以看到那里面细碎的蓝色晶体。

洛基,他的洛基,是在试图恳求他吗?

他扬起脑袋,把胶囊吞下去。“解药?不,毒品不会有真正的解药。只要我还想要这种感觉。”

这个黑眼睛的青年终于不再看着洛基,凄凉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他就像一个幽灵,等待迎接亡人的庆典。

 

洛基可能说了一句什么,但芬里斯并没有听清,模糊中他能感到那人抓住了他的手臂,让他觉得疼痛。

“你们要什么时间动手,婚礼?是婚礼之前吗?”

芬里斯的身体沿着桌子瘫软下来,药物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还能看到洛基在扯着那些破碎的纸片,试图把它们拼起来看。

痛苦已经开始远离他,槲寄生带来的美梦即将重现。

“你谋划了多久?地点……地点是……”洛基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之后就像电视画面开了静音,但芬里斯最后瞥见,他的眼角有不易察觉的一点红。

“他会死的。”芬里斯闭上了眼睛。他想起那个偏僻王国的君主,他有的一切他都不曾妒恨,只有爱不可以被原谅。恨意强烈地涌起来,他做再多也不能获得的爱情,他本以为谁都无法获得的爱情,偏偏是被郑重地给出去了。

“来不及了。”

 

默克伍德大公的行程早已对外公布,他要参加都灵王室成员与一位密林平民女孩的婚礼。媒体总喜欢炮制一些灰姑娘和王子的报道,据说大公本人对此十分不悦,后来这些报道变成了落魄贵族紧追学霸的故事。

人们对八卦消息的热情总是更高,大公莅临都灵的真正意义反倒掩藏在这些粉红色瑰丽的烟雾下面。

都灵与默克伍德在历史上少有和睦,然而新王索林橡木盾是复国之君,或许这个国家有些家底,可是毕竟处在腹背受敌的状况,他急需支援,手里的金银要被花销,尽管索林不想要分享财富。只是联姻打破了他的陈规,索林没有儿女,而奇力和菲力这对兄弟是他最亲的内甥,他疼爱他们,也希望未来能够重用他们。于是这对默克伍德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但都灵政局刚刚稳固,各方面还不到位,安保虽然说到了最高级别,但在格洛芬德尔看来还差得太远,当然,依照索林的性格,也不可能让默克伍德派去太多人。这位金花将军曾和瑟兰迪尔调侃为什么要如此着急让密林的新娘出嫁,为什么不等尘埃落定一切平顺再说呢?

“那样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当时大王是这样回答他的。要获得最大利益,不得不冒最大风险。

还好一切都算顺利,飞机落地,奏国歌,仪仗队,警车开道,晚宴酒会……婚礼前默克伍德大公拿下了几座矿山和一堆贸易协议。都灵的手工艺品也是知名世界的东西。

婚礼很隆重,倒称不上奢华。孤山的老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每座教堂都在敲着钟,风吹起马车上的丝带,花童把玫瑰抛向人群。红头发女孩喜极而泣,美的纯粹又真实,感染了每一个看到她的人。

瑟兰迪尔作为证婚人有个简短发言,他看见不远处的陶瑞尔穿了套金银线手工缝制的长纱,恍惚想起来,自己曾经的妻子当年穿着的那件,似乎也是来自孤山的手艺。

 

婚礼后的舞会大公没有参与,一辆防弹轿车将他带回下榻的酒店,酒店周边据说已经戒严,非常安全。

车直接进了地下车库,以确保这位重要人物不会暴露在陌生人的视线里。

那辆黑色林肯停稳,高大的金发男人迈出步子,保镖簇拥下他走向电梯入口。白炽灯照在他的头顶,手工皮鞋踏上泛着潮气的水泥地面……只眨眼的刹那,电光火石一瞬,诸多安保中一个还穿着制服的人,从怀里掏出手枪,对着男人的胸口连开了好几枪,直到那里变成一个血洞。

 

刺客随后饮弹自尽,这保镖的身份竟被伪造的如此天衣无缝。

每个人都在争取最后的机会。默克伍德大公、索伦、洛基。

“来不及了。”

洛基忽然感到胸膛里一阵锥心的痛,就像在最脆弱的嫩肉上镶进钉子,疼地让他想要呕吐,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从来没想过瑟兰迪尔会死,即使敌人环伺,即使经历诸多危险,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哪怕一丁点。似乎那个男人是如此的强大稳妥无坚不摧,让他忽略了他的瑟兰也是平常肉身。

洛基知道瑟兰迪尔会离开自己,或者他们其实从未在一起过,但死亡不在他的范畴里。

永远不在。

 

汹涌的感触穿刺在他的胸口,无数画面和回忆涌进他的脑子。洛基有一瞬间觉得该死掉的可能是自己,因为这个世界上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人们总需要太多历练来看清自己,来幡然悔悟,却总是太迟。

他把手枪别在自己的后腰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并没有人接听,语音信箱接受了他的留言。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也没有能力弥补你,我知道我说的一切都苍白无力。”“只有对不起,芬里斯,对不起。”

洛基挂上了电话,他知道自己的手不再颤抖了。

 

57、

倒在血泊里的金发男人早没了呼吸,随扈们把他的身体翻过来,那显然并不是大公的脸。

瑟兰迪尔乘坐的车辆秘密从另一条道路出发,直接赶往机场。

时间已近黄昏,天空中隐有雷声,看来是免不了一场雨了。

密林王与留在国内的埃尔隆德通过了电话,他透过窗玻璃向外望去,阴云已经遮挡了日落前的最后光线。索伦,他今生的死敌,瑟兰迪尔安排的秘密特工在对其的暗杀行动里又扑了空。

而自己的死刑犯替身或许是在某个严密的阴谋中救了自己一命。

瑟兰迪尔低下头,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不能放手的东西,不然他恐怕会逃开,只带着一颗蓝色宝石站在地球另一端的土地上,属于某个人的地方。

再赛一场车。

 

车轮飞驰,雨水可能已经落了下来,那些反射着四周景物的液滴如同透镜,每一颗里都有一整个世界。突然间它们仿佛全都停下了,堪堪悬在半空……瑟兰迪尔忽而有些恍惚,他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车门上。这种奇异的不安就像他在10多年前的战场,第一次活生生验证电影里那些躲开流弹、那些身中数枪还能屹立不倒的英雄全是假的。一颗m-16的子弹就能像绞肉机一样把人的身体开出个篮球大的血洞,死亡,总是瞬间的事。

他预想过无数次死亡。

瑟兰迪尔没有听见枪械的声音,也没有听见车辆异动。爆炸的火光一瞬间就吞没了他,那是另一台车。他的车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起火燃烧。

随行车辆被做了手脚。

瑟兰迪尔想,他仅存的意识很快就消失了,他的头和车顶一起被压在地上,他仿佛看到了阿富汗的晴空,战友断肢里汩汩而出的血浸透了黄沙,孤山石板路面的积水一片火红。

 

一颗雨水映照出都灵首都孤山的旧城街道,那些高大坚实的建筑已经伫立了数百年,石墙上留着弹孔和火焰灼烧过的乌黑焦痕。

雨水落下,摔碎在漆黑的头发上。

洛基在稀疏的雨帘里拔出枪,他看见一个人颤巍巍地从另辆撞毁的车里爬出来,拖动着残腿从怀里摸出一把雷明顿,准备给可能还有一口气的密林王补上一枪。

那人还没来得及看到他,洛基一枪正中那人的后脑。

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但那再快也太晚了。

 

油箱破了,车辆仍旧在燃烧着,时间如同一条被逐渐拉平的橡筋,四周似乎安静的可怕,只有雨水落下的声音。

冲击扯掉了变形的车门,洛基在翻倒的车旁跪下来,雨水让他觉得冰冷入骨,又发烧似的浑身战抖。他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不,他看不清他。

火势被雨水淋得小了些,却仍然温度惊人,瑟兰迪尔的脸上血肉模糊,他无法再见那对蓝色眼珠,记忆中的金发丝已经被污水和血黏成一团。

只是他还有心跳。

那个人被卡在座椅和安全气囊中间,谁的眼睛被水汽蒙住。

 

“瑟兰,你真是蠢得可笑。”

“瑟兰,你的肋骨肯定断了,我不能太用力。”

“瑟兰,你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

“瑟兰,你怎么会连有了内鬼都不知道?”

瑟兰,瑟兰,瑟兰。

没有人听,仿佛喃喃自语。洛基恐怕忘记了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就像他也不大记得是怎么把那个沉重颀长的身躯从随时可能爆炸的车里拖出来。

人总会本能逃避些记忆,尤其是那段回忆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

恐惧却不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同样危急。

汽油和血液在安静流淌,沿着宽大的地砖边沿形成斑驳图景。街灯与火光浇在那些流溢的液体上,仿佛地狱沸滚的岩浆。

祈祷不能让雨更大些,四周仍是一片火海,洛基觉得像有无数从天而降的细针扎在自己的皮肤上,他分不清那是汗水、雨水、还是火焰。血腥味冲进他的鼻孔,那是瑟兰迪尔的血,黏稠殷红,沾满他的双手。

“上帝啊。”

洛基终于想起呼喊神的名字。

“救救他。”

他把瑟兰迪尔放在潮湿的石板地上,他用身体盖住他的,身后就传来了滞钝的爆炸声。

 

芬里斯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温暖的褐色硬木家具还是那样沉厚而高雅,墙上有新收藏的油画,名家之手,品味卓绝。

订制西装把他紧紧包裹,平光镜片挡在他的眼前,芬里斯觉得心绪宁静,头一次身处这个房间却没有感到紧张。不知道是这副伪装给了他被保护般的安全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眼前的赛诺思穿着一件暗条纹的衬衫,深棕色的头发里有几根斑白,但仍纹丝不乱。

他笑着迎接自己,就像芬里斯只是个来和教授讨论问题的大学生。

光线充裕,那些金色阳光穿过窗玻璃,给推车中的水晶酒具镀上了一层虹光。赛诺思选了瓶威士忌,倒了两支半杯,递给芬里斯。“1965年的格兰威特,一滴都不能浪费。”

芬里斯接过杯子,他低头,酒液碰撞出幽香。有时候他会觉得对方是一个好人,谁又对自己真正好过呢?

他进来前曾经过严密检查,不能携带任何武器,甚至手机与钢笔都不行。

“对不起。”躺在邮箱里的句子就像镌刻在心上。

他最珍贵的东西只是句歉意。

 

剥离层层假面后的一点脆弱真心,一生能袒露唯一一次,恐怕也就够了。

 

索伦靠在古董办公桌前,看着芬里斯,“你干得不错,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解决掉……”他酌饮了一口酒,“不过新来的情报,瑟兰迪尔因为伤势过重刚刚死在了医院里。”

“我们都该为各自的好消息干一杯不是吗?”

赛诺思离开了办公桌,他眯起那双藏起锋芒的眼睛,向芬里斯举起了酒杯。他看起来是那样温和礼貌,彻头彻尾的绅士。谁能知道这样的人手上竟沾着那么多丑恶污秽的血腥。

彻头彻尾的烂人又该是什么样子。

芬里斯抬起头,他笑了。

“我现在不恨任何人了。”

他说。

 

他把酒一饮而尽,走上前要给那中年人一个拥抱,索伦显然没有预料,他有些微微迟疑,但仍张开了手臂。

这个默克伍德人一直觉得芬里斯是个被情感操控的傻瓜,但情感也在某种程度上提升了他的工作能力,至少他在孤山的计划中干得还算漂亮。连环套的杀招任谁都防不胜防,要置那人于死地,需要带着多大的恨意。

由爱而生的嫉妒,幼稚可笑的报复。人生如果把这种东西当作动力,又怎么可能不被别人操控——索伦认为他得到了眼前这孩子的“忠诚”,情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本就一钱不值。

所以冷血的暴君不会想到,一个小心谨慎总把报告整理得有条不紊的人能有多大勇气。他也不会想到,他将得到芬里斯的一个吻。

 

那个亚裔青年咬碎了藏在臼齿里氰化物,“让我们地狱见吧。”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帝国往往陷落于一颗马掌钉。

眼前的阳光跌进黑暗,旌旗在胜利前折断。芬里斯脸上却全是笑意,仿佛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58、

瑟兰迪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父亲的丧礼,漫天的白色花瓣。一只戴着火焰纹章戒指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火焰覆盖了眼前丘陵上的民房,滚烫的沙尘里露出一双明亮单纯的少年眼睛,他对着那双眼睛扣下指间的扳机。

震耳欲聋的枪械声中是一首古老歌谣,婚礼一切从简,雪白的面纱下他看不清新娘的脸……一个伴随鲜血降生的孩子。

兰博基尼过弯时的光弧。轮盘赌的象牙小球在红黑数字间滚动,觥筹交错中泼洒的酒液弄湿了堆积如山的筹码,轮盘终于停下,白色数字亮得灼人。

他想起来,那是莱戈拉斯母亲的生日。

“你爱她吗?你爱她吗?”

谁的话音,这样熟悉,熟悉到让他觉得疼痛。

疼痛。燃烧的地面和汽车,零乱画面如同在泥水里撕裂的照片。是谁拉住了他,那只骨节凌厉的手,在地狱边缘拽着他,不让他跌进脚下的浓黑里。血糊满了指缝间的罅隙,分不清是谁的血,如同末日前的最后救赎。

洛基,他是怎么来的,他怎么可能来。

死神就站在脚边,谁会赤手空拳去夺那把锋利的镰?

瑟兰迪尔能看到晃动的街灯闪烁如极光,火焰灼人,滚过全身,仿佛有根被烧热的铁椎刺进他的右眼。

又有凉风抚过他的面颊和嘴唇。

那个声音说,我来晚了,来晚了。

 

默克伍德的首都医院建在公国腹地的一处山脊上,静谧的山谷被幽绿的高树覆盖着包裹着,新鲜空气适合病人的痊愈。

瑟兰迪尔还没有醒。

 

洛基轻轻用手杖上的销子挑开警报器的电线,安保系统够好,但是挡不住邪神,或者他们知道是他,不过故意放松了警惕。

他想和那人单独待会而已。只是方才的动作对他现在来说稍稍吃力——他的腰腹上还缠着纱布。

最后的爆炸灼伤了他的后背,像是巨龙的舌焰,舔去了他的纹身,如尼文字与藤蔓缠绕的“ragnarok”,诸神的黄昏,仿佛为了他心存的一点善意,愿意用鲜血和苦痛洗去那个诅咒。

 

然后他看到了瑟兰迪尔。

他没有死。躺在夜风拂动的浅色窗帘后面,被一堆仪器绑缚拘束。

是他,却不像他。洛基不敢认。

颤抖着的指节伸出去,却只能轻抚那人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怕神责怪他此前的亵渎与不虔诚,怕冥冥中的主宰为了惩罚自己,而用最残忍的方式来折磨心底最牵挂的人。

手指尖在空气里无所适从,应该离开,应该用分别来责难,可是有根冰凉丝线缠在心脏最深的地方,牵着他来。叫他冷叫他痛,也叫他知道爱是怎么一种磨难。

幽绿的眼珠里藏着藻海,胸膛里寂寞又渴望的风暴卷起再落下,淹没所有用心防筑起的高墙。却推不出他那只手,他不敢碰他。

床上的男人躺着,半边脸都包裹在纱布里,另一半的轮廓显得更加英挺。锋利的眉骨下面是浅弧雕琢的眼窝,火焰之神恶作剧的为他留下半幅完美的面孔来对照另半边狰狞的伤口。

 

洛基已经连续好几天偷偷潜进这家医院了,那些守卫的武装军队精英们或许认得他,也或许以为包裹着黑色长衣的他是只南飞的巨大渡鸟,只会被枪声惊走而不见。

因为瑟兰迪尔一直没有醒,所以洛基总有足够的时间去凝视他。时间在默克伍德总是被施以魔法,叫人琢磨不透。也许他看他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小时。仅仅看着他的呼吸,就能让洛基忘掉自己。

倘若只有一个人,他会狂乱地陷入幻境里……子弹穿透了芙丽嘉的身体,珍珠耳环掉在地上变成了白色药丸,芬里斯捡起来吞下去,黑色的血液顺着他微笑的嘴角流淌着滴在双胞胎头顶的槲寄生花环,忍冬的叶子都浸了血色,双胞胎们怀抱着似乎已经死去的海拉,她红发如瀑,浇注在劳非森先生泛黄的照片,他跟老奥丁森握着手,索伦手里的枪口黑洞洞的指着他们二人,而索尔左手揪着被切割的不成人形的贾维德的尸体,“洛基,你看看你的手里”他大声喊着,而洛基低头去看,所有亲人仇人的影像都失焦扭曲成地狱的火焰,吞噬着他的身体。就在他自己将要坠落到暗黑的星辰宇宙中去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

“留下来。”

还有,“我明白”“我会帮你”。

 

于是只有看着那个声音的主人,才让洛基觉得或许生命还有意义。

你还没有死,你不能死。洛基说不出口的话盘旋在心里,他甚至不敢偷偷地亲吻眼前沉睡的人。总是在泪水涌起的那一瞬间选择转身离开。

 

“你还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你这个老混蛋。”

 

瑟兰迪尔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几个模糊糊影子,他努力辨认着那些焦灼面庞,其中没有他梦到的那个人。

梦和痛觉都是这样真实,又像缥缈的极光一样虚幻。

呼吸机在工作着,他无法发出丁点声音。

 

瑟兰迪尔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久到他开始觉得术后恢复都是浪费时间。

不知道是哪位看护总是给他的床头放半只削了皮的苹果。为了体贴他的伤,全都切成了最容易入口的小块形状。他觉得这个举动贴心地让他产生一种自怨自艾的软弱情感。他只是毁了容,命还在。

于是他把整个默克伍德政坛都搬了过来,在艾尔旺的卧室里有各种医疗器械,还有堆叠的文件。纱布仍裹着密林王的半张脸,他手上正握着杆新钢笔,他对进来行礼的陶瑞尔说,

“抱歉打扰了你的新婚,只是目前的状况还需要你帮忙。”

年轻的姑娘终于没有再忍住眼泪。

 

默克伍德大公知道埃尔隆德用他死亡的假消息骗过了索伦,而魔王的消亡该是一份惊喜大礼,瑟兰迪尔却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如释重负。

这代价太大。

 

洛基走了。

他关闭公司,遣散了员工,像一场落幕的魔术表演,他如一阵烟雾般消失在舞台上。

如果邪神不想被人找到,那就再没人能找到他。

人心不是钢铁,能承受的终有限度。

 

毁坏的总要重建,新生总要代替死亡,只是不知道破损的一切究竟还能不能还原成曾经最好的样子。

瑟兰迪尔终于能拄着拐杖重新站起来,默克伍德大公又恢复了曾经的低调,他将不少政务转接给心腹,几乎再也没有在公众媒体上出现过。

与奥丁森的合作并未结束,酒会上的索尔仍旧威严挺拔,却与当初于仙宫的第一次碰面有了很大不同。索尔真正成了一位掌门人,而自己呢,恐怕也是一样被改变了。

他们寒暄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某个人。

那时飞扬跋扈地扔掉酒杯,要求午夜车赛的绿眼青年现在又在哪里……索尔低头,说他们在赛诺斯的秘密地点找到了还剩一口气的海拉,然而无论盘查线索还是诚恳邀请都石沉大海,就连他与简·福斯特的结婚典礼上,那个与他共同长大的兄弟,也都再没有出现过。

“原来我一直以来都不了解他。”索尔抬起眼睛看着瑟兰迪尔,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瑟兰迪尔目送索尔走进分散而立的人群,那些华服下仍旧是些破败心肠,金钱堆成的虚荣比树梢上的落叶还不堪风雨。他手上的酒杯里还剩最后一点陈年的Romanee Conti,如同殷红鲜血。觥筹交错灯光艳影,那些锥心刺骨铭心宛如一场幻梦,却又像镌刻在胸口的刺青,恐怕永远无法消除。

巨大水晶吊灯的明亮华彩叫人晕眩,瑟兰迪尔闭上了眼睛。

 

终章   Starting Point

易卜拉欣关上羊圈,抬眼望见远处夕阳正在泼洒着浓郁的光影,中亚干热的风泫然而起,将那些沟壑沙丘都浸染上了金红。

身后的牧羊犬发出几声吠叫,跑到了栅栏边上。易卜拉欣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风尘仆仆,戴着阿拉伯头巾和墨镜,举止很客气地向他行礼。

他点点头,那人拿出一张照片叫他辨认。

易卜拉欣想最近的确有个外国人曾借宿在远房表哥家里,他眨眨眼睛,打了个呵欠。

“是有个外人,但他和你一个样子,”他比画了一下墨镜和包头巾的形状,“我可没看清他的脸。”

对面的男人默默收起了照片,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最终却还是问了出来。
“那你知不知道,他身后有个刺青?”

“没见过。”易卜拉欣拎起羊圈边的柴火,招呼着他的狗,就往自家的方向走去。一会他转回头,看见男人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是尊雕像。

他想了想,又说,“哦,没有纹身,但是后腰上似乎有片烧伤的旧疤,他打水时我看见的。”

 

洛基的靴子上全是沙,他看见那些沙子形成棕黄色的烟尘,浮游在日光下的道路上。天空是极端的蓝,没有一丝云彩,如同刚被烧过般通透。

戈壁边缘零星散落着一些牧人的砖房,骆驼刺在强烈的紫外线下奋力生长着,这些景象总有莫名的熟悉,恐怕是曾经记忆中的某个人早早在当年的战场上替他见识。

洛基舒展了一下肩膀,肩上背包里是他的全部家当,似乎很重却又轻若无物。

他站在路边,摸出水壶凑到皴裂的唇边,然而水壶里啷当作响,已经没有多少水了。

见鬼。他后悔从村子里出发的太仓促,正想要不要重新折返。眼望处一片沙尘腾起,道路上缓缓驶来辆老型号的丰田旧越野,他试着拦了车,对方便慢慢停下了。那车除了前挡风玻璃上雨刷划出的一个扇形,全被泥痕和尘土覆盖。洛基走上前,敲了敲窗玻璃,车主摇下来一点窗,他客气问有没有水或能否带他一程。

对方没有回答。

洛基恐怕是语言不通,就又把当地土话换成了阿拉伯语和英语重复了一次,车里的人依旧一言不发。他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对方只默默递出一张纸条来,大概意思要他写在上面。

洛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接过那张便笺,打开。

上面本就有字,卖弄一般的古体字,墨迹已经不那么清楚,但仍能看出书写者当时大概笑得得意。

“乡巴佬,这个才衬你,开回斯堪的纳维亚种田去吧!”

 

一身风尘的旅者如同被什么钉住,他就那样站在路边,他想他应该走开,但却半步都挪动不得。

“你忘了,我可是很记仇的人。”

这声音低沉,戈壁里降下冰凌霜花,鲸鱼在空中的歌声。

他看见车门打开,开车的人摘下了墨镜。

半长的金发遮住一点面颊,极地冰原一般的蓝眼在阳光下眯起。“做了好多次手术,也不能完全不露痕迹。”他指指自己的右眼,“假的。”而他的旧夹克拉链敞开着,露出棉布衬衫上别着的那枚昂贵的碧玺别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以后都不能开快车了。”
洛基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目盲心空,无法控制般战抖。

“瑟……兰……”这声音微弱到如同自语。

他几乎下意识地去触碰瑟兰迪尔的脸,那些白色的,细小疤痕。

 

冰凉指尖伸进怀里,摸出一枚胸针,宝石镶嵌的驯鹿,精美绝伦。只是恐怕被拿在手里太多次,金属的雕琢细节已经被手指打磨圆润。

“你的东西,我可以还你。”洛基如同被什么哽住,低哑的声线大约是风沙磨砺得来。

“我不要了。”瑟兰迪尔捉住了那只捏着胸针的手,力道大的让人疼痛。“我想医院那些切得很娘的苹果足够体现你的诚意,现在轮到我还你的人情了。”

 

“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日光浓烈,尘土是铁与盐的味道。最初的地方或因果救赎。两个男人站在车子造成的一小爿阴影里,仿佛有生以来最后一次般,拥抱着对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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