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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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拆又逆混乱邪恶特别挑剔

画夜奇谭

BY 悠悠sama

BG老文


桌前一盏灯正明亮的跳跃,映在他灰绿的瞳子里。他伸手拨了拨灯芯,焚香的青烟得以在墙上晕出一片水墨似的淡影。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书页。

只见得那些细小繁复的字体浸了水般慢慢模糊,它们一个个从纸面上倒立起来,然后飞散到空气里——

接着他闻到了应该是山林的味道:苔藓又湿又滑,植物杂乱而茂盛,花朵开的快要糜烂了一般,混合着泥土与腐败树叶的腥香气。而蛇正从脚边嘶嘶游过,远处传来忽高忽低的猿猴呼唤,那是奇异又诡怪的调子。身旁高树上立着夜鸟,啊——的一声,几只大飞蛾振翅从头发旁边滑过,他伸手抹掉耳垂上粘着的滑腻鳞粉。

野草攀附到了小腿,那些带着毒液的细碎荆棘,割破皮肤会有轻微的刺痒。水汽开始越发沉重,湿冷攀爬而上,如同丝绸或是女子冰凉柔软的手,从脚踝寸寸缠绕到胸口,他不由打了个寒战……啊,不是还有火把,棕油正在噼啪作响,光焰的温度让左边脸热了起来。不过这一捧火,投放于雾霭迷蒙的深山之中,也不过是层峦叠嶂间一颗细沙般的光点罢了。

流落于此,怕是一定会遇到精怪的。

风远远送来一阵腥膻味,他却顷刻感觉黑暗中怪物灼热的口涎简直要滴到自己的脖子上,是,魈……心里只是刚要勾画出那巨大的人形暗影……却被一声少女清冽的嗓音打断,他能听见她手里直刀的呼啸,她说。

“是你啊……”

 

对,当今京城最富盛名的作者,必然属她当之无愧。49篇志怪故事,早已令洛阳纸贵,千万人竞相争抢,每一篇都一经面市即飞快售空。因她笔中有神助,读之可感同如亲临,情节都能幻化成真。无论深山诡地或狐迷古楼,翻开书页就身入了这幻境,所听所感就连细微之处也面面俱到。而掩卷之后又一切皆无,翻看手掌,哪还有刚才痛受的伤?

书坊都不得不贴出告知,胆小心弱者甚读。

于是便连京兆尹的女儿也得上门求书,她却假笑说要修养一段,然后直接当着大小姐的面掩了门,再趴回榻上逗猫玩。那猫咪生的乌毛翠眼,把脑袋懒洋洋地往她手掌下面送,因为书坊主刚又来烦她,她心下一个坏想,刮了猫咪的鼻子。这小兽嗔怒地瞥她一眼跳了开去,她看着桌上的一堆纸卷发起了呆。

“你的书是厉害没错,但可听可感却不能看,不如配上画,岂不更身临其境。”坊主推了推单片眼镜,抱出一堆知名画匠的大作来,非让她挑。“这些人可都争抢着给你做图,其他作者可都是求之不得的。”

“那些人与我何干?只不过是图名利而已。”她盯着跃上窗棂的猫咪,懒懒散散玩着案上的一方澄泥砚。“看他们画的那些袒胸露乳的山鬼,呲牙咧嘴的夜枭,俗气难看,只能掉了书的价罢。”

“这次京里最出名的画师,可也慕名专为你画了……”

“……”她已然早转过身去观察屋里摆设的秋海棠了。

“是谁说三月之内必写新篇的?”“消息已放出许久,该怎么应付那一堆买书人?” 

 “……”秋海棠似乎被霜打过,仿佛瞬间就叶片卷曲花朵颓败。

“既然不写新书,好歹配图做个新版能让他们尝些鲜。”她一回身,正盯上坊主的眼睛,那眼镜反射的光线简直要晃瞎了她。可能是这目光太过凌厉,她只好悻悻道,

“好啦好啦……你先放着,我看看选选便是。”

    

 好歹是送了客,她站在那堆纸卷边上,眼睛却直往窗外瞟。手拈着纸张边缘翻了两张,无非还是些山鬼夜枭,俗气难看。

无趣无趣,你们都爱看个热闹,热闹给了你们,我不如汲着鞋去做个白日梦罢。

梦到夕阳西下,也不得不出门觅食。

酒馆高朋满座,她扯了衣袖半掩着脸,找个角落靠窗的空桌赶紧坐下,如今太有名实在也不是什么好事……正等着小二上菜, 却有人过来同她说话,那是低沉温暖的嗓音:

“请吻,这哩油人做嘛?”

她抬头一望,呦,高鼻深目阔肩长腿,是个关外人,只不过这官话,可是不太标准。

“没有,你坐吧。”

对方美滋滋的在对面坐下。她心想一个关外人应该也不认得自己,便没在意地拿开了袖子,一转眼,发现他正直愣愣盯着自己看。

不过,他的眼睛,灰和蓝绿混杂成奇异的效果,瞳孔外有一圈细碎的洒金,很,漂亮……

不对,她赶紧移开了视线,“你干嘛盯着我……”

“泥滴声音,很好听!”

完全不对。

 

晚霞已经变得浓烈,酒一样缓慢燃烧着,绵长美好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他看见她伸手拨过一片落下来的碎发,皓腕上一串细细的珊瑚珠子,被霞光映照的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她看见他深姜黄的头发被晕染成了亚麻色,发梢变得透明不可辨认,隐没在最后的落阳余辉里面。

这个陌生人在饭桌上跟她谈起关外的吟游诗人,美词佳句十四行;跟她讲如何弹起西域的六弦琴,宫商角徵多一声。

最后终于让她笑了出来。

“驱逛灯市把!”他说。

“好啊!”

“泥不怕黑吧?”

“怎么会怕呢,哈哈。”

她的标新立异也同样誉满京城,少女们纷纷学她把齐胸襦裙改作了齐腰,不,其实应该是齐跨……腰上坠了小金铃,丝罗涤带,仿佛异域的舞姬一般。

纤细的腰肢在小衫下面忽隐忽现,灯火阑珊,烟花明媚。

穿城而过的河面上浮满了河灯,弥漫烟火气味的风里送来飘渺的鼓乐歌声。小吃摊上排队抢来两份,她笑他嘴角上粘了糖霜,华桑花瓣落在她的头顶,他伸手轻轻拍落下来。

他们一时赶着去看卖艺人表演,一时为等那盛大的花火表演,又走的很慢很慢。

“我喜欢山。”

“山哩棉油怪物……魈,堆吧?”

你是不是看过我的书……她却没有问出口。她有点惊讶的回过头,正好一大朵烟火开过,照在她的黑眼睛里。

他只是远远的看着远处,他的手支在桥栏上,说他喜欢海。那关外遥远的北方,寒冷有雪的海洋。海面上漂浮着冰山,铅色乌云坠落其中。海水是一望无际的墨蓝,深邃永不见底。

“会一直,一直,一直的沉下去……”他们站在祭典夜晚的桥上,背对熙攘的人群,抬头看被河灯映照的星空,听他用故乡的语言,说起他出生的地方。

你不怕黑,还有谁懂你怕什么。

 

夜游灯市之后已经过去了数日,他们挥手道别,却谁都没有留一个通信的地址。

这天晚上,她斜倚在字台前,歪头咬着湖笔胡思乱想,手肘一偏碰落了只乱放在台上的胭脂盒子。她叹口气,掌灯俯身去找。猫跑过来一边轻轻蹭着她的脚踝,一边抬头望着她。她慢慢经过那些堆在案上的画卷,发现一个碧色的光点,如猫眼般闪烁着。

不,那不是光点,而是杂乱画卷掩藏中露出微小的蓝色一角,正反射着烛火的光。

那是一副与众不同的画,她放下了灯台。

是水,很多水,幽蓝深邃,波涛翻涌。

水中有一条大鱼,分毫毕现,栩栩如生。

画下面一行细小外文的签名。原来京城最有名的画匠,竟是个关外人。

    

 她心里涌上奇异的滋味,近乎不加思考的移来笔墨,提下了两个字。

 北溟。

这字写的凌厉丰沛,与画竟是这样的相衬。以至于墨迹还未干透,她便听见了汩汩的水声——

水,从脚底一点点漫上来,不是想象中的冰冷刺骨,而是微凉中带着归属般的一点温暖……渐渐水漫过了头顶,她一呼吸就吐出一串白色的气泡,周遭的景物已经完全被水覆盖。她看见自己的头发如同水草一样漂浮在眼前,鞋子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脚尖已触不到地板,水流丝绢一样从光裸的脚面滑过。水面有光透下来,从明亮的白色开始,延展出一百万种的蓝。随着那蓝色越来越深,远处传来了巨大生物绵延悠长的歌声,这声音穿过她的胸膛,在她的心脏旁边徘徊。

是那大鱼。它向她游来,带起剧烈的波动,泡沫和微小气泡构成的漩涡围绕着她旋转,水晶饰品一般的大气泡一个个在她面前破碎,然后又归于平静。她还在继续不断地下沉,水流从指缝和手臂间穿过,耳边是空旷的水声,脚底是千倾的幽暗。

她蜷起身体,却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他站在,不,应该说是悬浮在水面透下的模糊光柱里,这让他的异国发色变得更加浅淡。他微笑着,抬头望向她,眼睛里流动着光彩。他用深海一般的声线,说出了一段很美的文字。

在水里,却清晰得很。可惜她听不懂。

他伸出手臂,她就这样慢慢落到了他宽阔的胸膛里。

“是你啊……”她说。

“堆……”他笑着吐出了一串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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