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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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润】一寸河山 上

红尘劫篇,龙凤历劫时的故事,完全独立,当短篇看即可,预计三次更完。

如果对正文有兴趣可以在合集中看《血中生焰》的全部系列。

写的可认真了,求评论嘛~


一寸河山

by 悠悠sama

 

 熠王

 

皇帝斜靠在榻上的檀木凭几,揉搓着一块鸡血石的手把件。

那上面穿着的明黄穗子蹭在他面前的书页,发出细微的窸窣声。皇帝抬起头,紫金炉里的香烟正绕过窗框,融化进蓬勃晨光。

书房外的玉兰花开了。

“老五回来了?”他问。

“熠王今日卯时才进的京。”一旁的贴身太监王顺答。

不再年轻的天子垂下眼睛。躺在他手心里的名贵玉器质地温润,方寸间却精雕着山河卷云,澎湃殷赤翻搅融合着半透明的白,血沁如同枝桠似乎仍在肆意生长,仿佛正欲吞没一切,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

 

熠王旭凤的马蹄刚踏进京城大门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偌大的城仍陷在种迟缓的沉眠里,仿佛大病初愈后一场温吞的梦。整条大街几乎空无一人,零星几个早起的摊贩,正打着呵欠卸下门档,支起番旗。

夜雨把石板道泼的湿润,马队经过就像敲击铁磬。旭凤抬头看见天边露出了一线鱼肚白,那些错落的屋檐砖瓦填满视线,试图把茫茫的草原和黄色丘陵从他的脑海中驱赶出去。

吸进口鼻里是早春熟悉的潮气,终于并非如刀的风沙和雪沫。身负的盔甲临行前明明细致擦过,可饱饮了敌人鲜血的金属间却仍能透出腥味,环绕着他,压在他的肩头,此刻竟格外沉重,仿佛是被漫溢的水雾拖累。

旭凤勒紧缰绳,他想,自己明明应该高兴才对,他回来故乡了。他带着逝去兵士们的英灵,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仍旧干裂的嘴唇,回来。

 

皇五子旭凤领兵戍边三年屡立战功,歼漠北可汗铁军十余万,将异族彻底赶回了草原深处。

 

熠王府邸的一众早就张灯结彩地等着主人。旭凤弗一下马,立刻有人去接头盔,有人捧上洗手的温水和丝绸面巾,几个侍女围上去,要为他把一身甲胄卸下来。

旭凤摆摆手,“塞外风餐露宿的,没这么多讲究。”

又问,“怎么多了这好些人?”

旁边的老管家说,“太子听闻您要回来,说咱们府邸太清冷,特地从自己那里调配了些仆役赠与您的。”

旭凤听了哼笑一声未再答话,也没管旁边巴巴站着的一群人,径自往内室走了。

 

不够时间来补个回笼觉,旭凤看着晨光爬上窗棂,简单洗漱换了一身朝服,就前往宫中面圣。

他是记得这条路的。他也记得汉白玉台阶的级数,铜狮子的脚爪,高高的朱砂色宫墙,还有母亲的园子。母亲香气缭绕的房间,她的门外面,开着雪白的玉兰。

旭凤掀起袍角,迈过御书房前的最后一道门槛。玉兰花的香味迎面而来,仿佛一记温柔痛击。

他忽然想起母亲看着自己的样子,她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总是笑弯起来,如同闪闪发光的月牙儿,即便她刚刚才哭过,眼眶还是红的。

他那时收到她去世的消息,正打完胜仗。将士们欢闹畅饮的声音和北地高空盘旋的风声搅在一起,击打在营帐上,与他隔开了两个世界。旭凤站在帐中如同根石柱,臂膀上新伤火烧火燎的疼痛穿透骨髓,直往他的心口里钻。他却就这么捏着信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母亲了。

 

皇帝看见身着红色朝服的青年从院外遥遥走来,走过书房外的那株白玉兰。

旭凤迈进御书房,向他的父皇行礼叩拜,象征兵权的虎符高举头顶,完璧归还。

天子抬起眼睛,唤他起来。

细纱屏风间光影疏离,透出圆窗外的玉兰花枝。

红衣青年站的挺拔,眉目间多了将军应有的凝重,眼神却仍是少年。

袖口挡住了掌中攥的那只手把件,皇帝的手又捏紧了些。这样一双坦荡无畏的眼睛,他是曾经见过的。

那时她还没有生下旭凤,她对自己说,三郎,我们一起回到京城去。

“去到京城,我就让你做我的皇后。”

 

金闪闪的虎符和白森森的孝服都曾这样摊开在眼前的书案上。旭凤拿了这枚虎符三年,却不能守孝三年,因为母亲死前的身份仍然是罪臣之女。

旭凤去到边关,许久之后才得知外公被罚没抄家的消息,一切往昔的赫赫功劳和耀眼名声都像投入铜火盆里的纸钱样化成了一撮灰。

她没有做皇后。旭凤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贵妃,皇后,是另外一个女人。

 

虽然打仗的时候时常不得休息,但仗打完了整个人仿佛紧绷的弦终于放松,日夜兼程的回京之路反而叫人疲惫不堪。这种疲惫甚至延续了大半个月,旭凤在朝堂上听着一干臣子的吹捧,昏沉沉几乎打起了瞌睡。

还好旁边太子大概看出他正神游万里,及时点醒了他。

旭凤有些尴尬地接过了太子抛出的“重任”,为万民祈福,为国泰民安,为风调雨顺,其实是为了皇帝的生日,督造件大玉器。

皇帝喜欢玉。属国敬献了一块上好的翡翠料,玉料很大,工程也不小。

也好,旭凤想,不然自己成天无所事事戳在这里或许更扎人眼睛。况且他本来就对顶上金冠没什么兴趣。

 

 玉匠

 

润玉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害怕。

他清楚记得手上的刀刃是怎么穿透了皮肤和肌肉,刺进弹韧的心脏。不过鲜血横流弄脏了他的手,让他洗了很久。

师匠是夸过他的这双手的,灵巧有力,割断喉管和骨头仿佛砍瓜切菜,那些坚硬的宝石玉料在他手中都听话的如同豆腐块。

润玉是个匠人,好手艺的匠人。

 

润玉小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活计。他应该和他的父亲一样考取功名,入朝为官造福百姓。那时候家里请来的先生时常赞他聪敏,日后必能成就大才。“就像阿爹一样!”他扑进父亲怀里,等人笑着摸他的头顶,叫他好好读书。

润玉喜欢书,小小一个人儿就认识了许多字,他和父亲一样把书当成宝贝护着,直到有一天,他看见这个自己最崇拜的男人把那一卷卷写满字的纸页全部投进火盆。烧掉。

鲜红火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蛇一样的光影舞动在大人们因为恐惧而肃穆的脸上。年幼的男孩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记得,几天后有了更多的火,那些火甚至窜上了屋檐,而母亲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袖子掩住他的眼睛。

“不要看,玉儿,不要看。”

“阿爹呢……我要阿爹。”小孩子懂事的把脸埋进母亲的衣服,却忍不住不问。

他没有听来母亲的回答。

在温暖颤抖的怀抱里,他听见惊恐的呼声,铁器碰撞,什么东西碎了,还有哭喊尖叫。

就像刀刃穿透了冬夜,“清缴叛党!”

什么是叛党,他不会再问了,他看见火光下母亲满脸泪痕,他藏进一只箱子,又上了一辆马车。

“不要出声,玉儿,不要看,也不要出声。”

 

如果听话,就能再见到爹娘吧。

 

润玉一言不发,在只翡翠镯子上刻出镂空的葡萄藤。这对镯子是给长公主的,前几日驸马爷订的岫玉宝石屏风才刚刚交了货。

藤蔓的细处如同发丝,每一颗圆润的葡萄比芝麻粒还小,手指只要微微抖那么一下崩掉一块,镯子成了废料,所有一切都前功尽弃。

润玉的手不会发抖。

他记得一双发抖的手,把他藏进地窖里。

那是父亲臣下的女儿,一路领他逃亡的姐姐。说是地窖,其实根本放不下什么东西,小男孩儿甚至可以透过头顶那块木板的缝隙,看见外面发生的事情。

润玉没有亲生姐姐,可他觉得姐姐就应该是那个样子,她漂亮又温柔,她的手永远是暖的,哪怕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寒冷冬夜也一样。

他看见这些流寇一样的男人们大笑着把她压在地上,扇她巴掌,撕碎她的衣服。她拼命挣扎,他们就用刀子在她雪白赤裸的身体上乱划。血涌出来,一点点淌进木板下面,滴落在男孩的脸上。他拼命把自己蜷缩起来,嘴唇都咬破了。

“不要出声,玉儿,不要看,也不要出声。”

 

润玉不会害怕,因为最令他害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手镯雕好了,放进红色丝绒的漆盒子里。长公主收到了它们,一定会非常欢喜,她将在中秋的家宴上,让疼爱她的父亲亲眼看看,天下最好玉匠的手艺。

皇帝。润玉冷笑着,究竟是谁拥有天下最好的手艺。

素白的袖口垂落,遮住他一双修长的手。

润玉向来喜欢白衣,小徒弟们有时会偷偷说“就像总戴着孝。”那时他站在师匠的棺椁前,亦如同披挂着三尺冬雪。挽联挑高,冰冷的日光被云层收殓,一杆杆旗番打起来,漫天的纸钱也像雪。

师匠,教给他一切的人,养育他多年的人,让他知道该如何复仇的人。他几乎忘记父亲的样子了。

他等不来的阿爹阿娘,他的家和他的那些书都烧了。

老人故去,师匠就成了他自己,他便是全天下最好的手艺。

润玉低下头,摊开两手。他看着掌中指间的那些茧,一双眼睛涩得发痛,却没有半颗眼泪。

一众徒弟在埋首痛哭间望见润玉仍站在那里,焚香和灯烛的烟气围绕,宽大衣袍衬得他越发清瘦,仿佛一位喝露水都能活的谪仙。他抬头望天,在茫茫雪色中翩然欲飞。

然而这位新的师匠没有飞回天上去,他俯身跪下来,跪在尘泥里。

他向着那口棺材拜了三拜。

狗皇帝的命,必由我亲手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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